能治愈白癜风的医院文化的边际效用递减
前些时候,偶尔“发现”了两出有意思的电影:一是小江导演的《梦影童年》,背景是“文革”时代的中国;另一出是韩片《生死结局》,背景是威权时代的韩国。看这两部片子,多少就像是看中、韩版的《天堂电影院》。我对《天堂电影院》是有着特别偏爱的,这种偏爱,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它所表现的对电影的怀旧感。那其实并不是一个电影的流金岁月,相反,那是天主教神父手握道德剪刀的年代,是所有的“色”都要“戒”掉的年代,是所有的吻戏都要被删节的年代,但那个年代中的人们,却是何等地热爱电影啊。坦率说,我并不真正爱看节奏迟缓的老片,我并不怀念旧时代的电影,只是怀念旧时代那种对电影的狂热而已。不论现在的电影票房如何不断刷新,但在这个电视、DVD、视频无所不在的影像年代,前电视时代那种对电影的激情,终究是渺不可寻了。对电影如此,对书也是如此。过去看廖亦武的《沉沦的圣殿:中国20世纪70年代地下诗歌遗照》,近时读沈展云的《灰皮书,黄皮书》,都深有感于那一代“思想史上的失踪者”对书的迷狂,对知识的崇拜,对诗歌和思想的无限执着。激情源于禁忌,源于秘密。诗歌和思想最闪亮的日子,恰恰是在那个文化被禁锢的红色中世纪;正是在那种*治癫狂、文化匮乏的神权语境中,诗歌才成为唯一的文学乌托邦,思想才成为最后的知识自留地,占据着集体心灵的中心地位。而到了我们这个世纪,泛*治化已逐渐转向泛商业化,诗歌和思想不再被禁锢了———但也因此被遗忘了,诗歌已被流行歌曲取代,思想已被专业学术取代。作为那个时代的过来人,北岛在《时间的玫瑰》里说:“我常为我们这一代感到庆幸,若没有高压和匮乏,就不会有偷尝禁果的狂喜。如今我走进书店,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恼火。”我不会像北岛那样,庆幸那个“高压和匮乏”的时代,可也不免艳羡那种“偷尝禁果的狂喜”———那个“高压和匮乏”的时代才会有的知识激情。拥有的越多,拥有的也就不那么美好了;得到的越容易,得到的也就不那么珍贵了。文化的外在限制越趋于消失,文化的内在冲动也越趋于消减。借用经济学的定律,这可谓文化上的边际效用递减:文化生产的数量越是递增,文化生产的效用就越是递减;我们对知识和审美的消费越是变得日常化,我们对知识和审美的欲望就越是显得平淡化。十九世纪的德国经济学家戈森,边际效用理论的先驱之一,在其名著《人类交换规律与人类行为准则的发展》中已明确指出:“如果我们连续不断地满足同一种享受,那么这同一种享受的量就会不断递减,直至最终达至饱和。……如果我们重复以前已满足过的享受,享受量也会发生类似的递减;在重复满足享受的过程中,不仅会发生类似的递减,而且初始感到的享受量也会变得更小,重复享受时感到其为享受的时间更短,饱和感觉则出现得更早。享受重复进行得越快,初始感到的享受量则越少,感到是享受的持续时间也就越短。”阿玛蒂亚森的《不平等之再考察》也说到:“更多的自由必然减少愉悦,甚至可能减少满足感。”一句话,享受越来越多,满足就越来越难。对于形而下的饮食男女是如此,对于形而上的文化艺术,何曾不是如此?过去,我们由于知识欲或审美欲的难以满足而痛苦;现在,我们则由于知识欲或审美欲的太易满足而厌倦。关于痛苦与厌倦,叔本华早有深刻的理解:“痛苦和厌倦是幸福的两大劲敌。甚至可以说,我们有幸在相当程度上摆脱了其中之一,但另一对头则无法摆脱,人生多少有些游移于这两者之间。……困境和贫穷使人痛苦,但处境太好又令人厌倦。”但他认为精神财富足以填补奢华生活的空虚,“精神愈富有,便愈能免于厌倦”,则未免不够彻底。说到底,过于丰富的精神生活,跟过于丰富的物质生活一样,也是无法避免厌倦感的。在奥威尔、哈耶克、雷蒙阿隆已司空见惯的时候,对“灰皮书”的热情也就不可复现了;在卡拉OK、MP3无处不在的时候,对“朦胧诗”的热情也就不可复现了;在武打片、武侠剧充斥大小荧屏的时候,对港版金庸小说的热情也就不可复现了;在色情影碟和色情站泛滥的时候,对《龙虎豹》杂志或咸湿录像带的热情也就不可复现了。我们无法同时拥有欲望的满足和感觉的饥渴。欲望越是容易满足,它也就越是难以满足,这是欲望的悖论。我们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,不断地推着巨石上山,但巨石注定要从山顶滚下,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推着巨石上山———我们注定无法永远高踞于欲望之巅。这是人生的遗憾,但我想,人生正应该留有这样的遗憾吧。